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洗冤者赵作海离世了

赵作海

快两个月后,赵作海离世的消息才开始在律师和媒体人圈子小范围传开。3月24日,72岁的洗冤者在河南商丘的自家屋里因病离世。

1999年到2010年,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十年,赵作海因被判杀人罪在监狱中度日。直到“死者”回到村庄,他才得以走出监狱,并成为司法纠错的符号型人物。

出狱后获得65万元赔偿的赵作海,先后被诱入传销骗局、生意失意、因借钱纠纷与近亲疏离。

这个与时代脱钩的人,在他重获自由的余生仍旧磕磕绊绊。

出狱第一年,赵作海就与妻子李素兰爆发激烈争执。

时年58岁的赵作海,坚持从老家河南商丘前往郑州寻求帮助,追回他们在宁夏投资的资金。

李素兰坚决反对,认为他们在宁夏的投资并非传销,就是老乡熟人间的正常合作。她告诉赵作海,如果他出门,两人就离婚。

几个月前,夫妻俩投资了一个名为“西部大开发扶贫工程”的项目。这是妻子李素兰的老乡徐某介绍的。老乡说现在宁夏人少,如果投资,未来的回报率很大。

赵作海决定从身上的65万元中拿出14万元加盟。

最终事实证明,这是一场传销骗局。赵作海的发财梦又一次破碎了。

自从2010年冤案平反出狱,拿到65万元国家赔偿后,赵作海时不时陷入金钱的焦虑当中。

最开始,是亲友的频繁登门。在得知他获得赔偿后,有人攀亲戚,有人借钱。

“借也闹僵,不借也闹僵,还不如不借。”

赵作海坚持一分钱不借,导致与许多亲戚反目,未再往来。强硬态度,也未能防住觊觎目光。

后来,赵作海的大儿子未告知一声,就私自从他的存折中取走14万元。

赵作海感觉心痛:“我在监狱呆了11年,和儿子之间也很生了,见了也都没话说。”

此后,父子关系逐步恶化。

在赵作海入狱后,他的第一任妻子赵小齐带着女儿和小儿子改嫁,另外两个儿子则留在了老家赵楼村。

2011年春天,看到赵作海出狱的李素兰,来找他为自己女儿被家暴的案子申冤。不到一个月,李素兰就与赵作海结了婚,一起生活至今。

在共同生活初期,赵作海与李素兰的关系就显露出裂痕。

李素兰时常在众人面前斥责赵作海。面对指责,在监狱被磨掉脾气的赵作海鲜有反驳,只是低头沉默,独自坐在墙角,默默抽烟。

但对于李素兰的要求,赵作海还是会尽量满足。

他喜欢看李素兰笑,“一到晚上总听到她笑”。

后来,赵作海做起了生意。2012年4月,赵作海和李素兰在商丘市归德路开了家小旅社,十来个小房间,没有独立卫生间。由于没有经营经验,不到9个月小旅社就倒闭了。赵作海损失了4万元。

做生意屡屡碰壁后,赵作海决定把钱投资给会做生意的人。他将剩余的约20万元投入商丘一家投资公司,后来,他又加上自己打工挣的一点钱和利息,将投资金额追加到了40万,以换取每月2%的收益。这是他遭遇的第二个骗局。在领取了一次收益之后,投资公司主要负责人突然跑路。夫妇俩的本息都没了着落,“我想着分别人赚的利息,人家却想着我的本钱。”

1952年10月,赵作海出生于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的一个农村。他在1999年,47岁入狱,2010年,58岁出狱。狱中生活11年,赵作海错过时代发展的关键时期。

00年代,外部世界开始翻天覆地。2001年,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;2005年,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农业税被废除;2008年,北京奥运会盛大开幕。

与此同时,城市化进程加速,摩天大楼拔地而起,房价飙升,贫富差距拉大。

伴随腾飞的经济,各种骗局和金融陷阱迭出,盯上普通人的钱包。

赵作海的生活与一切时代脉动隔绝。在高墙之内,他的世界静止不前,在狭小的牢房中重复:早晨起床整理床铺,接受点名,白天参与劳动,晚上回到牢房,和七八个或者十几个狱友一起挤在小房间睡觉。

第二次进入社会后,赵作海发现在冤狱中度过的时间,成为一道横亘在他与时代间的巨大空白。

在先后被诱入传销骗局、生意失意、因借钱纠纷与近亲疏离后,他感叹道:

“这个世界跑得太快了,我比它慢了11年,脱节了。”

“我不是个笨人,要是不蹲监狱肯定不会上这种当。”

赵作海退出社会的起点,是1999年初夏。在河南柘城县老王集镇赵楼村,当地村民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无名男尸,尸体没有头部和腿部,残破不堪。

公安机关调查后,认为同村赵作海有重大嫌疑,并于同年5月将其刑事拘留。

在数次审讯中,赵作海被迫作出多次“认罪”供述。

2002年12月5日,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赵作海死刑,缓期二年执行,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

在服刑期间,他先后两次获得减刑,最终被改判为有期徒刑20年。

2010年4月30日,“亡者”赵振晌突然返回赵楼村。2010年5月8日,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再审判决,撤销原判,宣告赵作海无罪。

河南省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与赵作海协商达成赔偿协议:一次性支付国家赔偿金50万元,生活困难补助费15万元,两项共计65万元。

2010年5月9日,赵作海被依法释放。

一张出狱照片中,他身穿蓝色囚服,手中紧握着判决书,眼泪顺着脸颊滑落。

出狱时,赵作海58岁。头发花白,连走路都有点不稳。

当他再一次回到自家老宅,正屋的屋檐瓦片零落,院中的菜地杂草丛生。昔日的围墙坍塌化为断壁。屋前的青草疯长,已快齐腰高,只剩下门框上的“赵楼0019”门牌依稀可辨。

当地政府为赵作海家重修了祖宅,并新建了两处住房:一处由赵作海与第二任妻子李素兰居住,另一处则留给长子一家。

再次进入社会后,赵作海一直尝试寻找自己的位置。

65万元国家赔偿金最终在坑蒙拐骗、失败的生意与借款中消耗殆尽。

翻转一圈后,赵作海又回到人生原点,只能自我安慰,“人没法过一个很平凡的生活,不容易都过去了,就这样吧……”

2014年3月,赵作海在商丘市获得一份环卫工的工作,负责清扫市中心约150米长的路段,月薪1200元。

每天清晨,他都会准时出现在街头,手持扫帚清扫街道。由于身体原因,这份工作仅维持了数月。

此后,他依靠法院系统提供的两份工作维持生计,在商丘市中院抄水表,在梁园区法院收拾会议室,每月收入3600元。

晚年的赵作海,钱财几乎耗尽后,仍在骗局中辗转。患有高血压、心脏病、脑梗塞的他,不吃医院的药,吃着早已被打假的保健产品。

2019年,有记者进入他家,看见据称可降高血压高血脂的果味饮料、据称相当60名医师同时按摩的万元保健床垫等产品,堆满赵作海房间的各个角落。赵作海的一生被时代的司法齿轮拦腰截断。

十一年冤狱,从青壮到白头,从绝望到昭雪。他的冤案成为中国司法系统反思和改革的契机。

2015年,河南省法院系统将5月9日定为“错案警示日”,以此警示司法人员防范冤假错案的发生。

当国家赔偿金到账的那刻,法治的进步多了一个具象的注脚。可带着空白重入社会的赵作海,终究没能赎回被偷走的岁月。

2025年3月23日,在河南商丘柘城县老王集镇赵楼村,赵作海在自己的老家因病离世,终年72岁。此时的河南商丘,春风正卷着碎麦壳掠过土地。时间轻轻翻了一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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